幸虧德拉蒙已為歐泊準備好了資料，否則光憑他和雷蒙在這知識海洋裏查找，不知道得查到什麽時候。

兩人上車，隨著檢索機器人開往茫茫的黑暗之中，抵達先知圖書館的中央，在一個小房間裏領到一張紙條，再按照紙條的位置前往指定的書架。

但即使如此，關於時間之輪的資料也實在太多了，足有上萬本書以及文件夾，大到制造它的圖紙，時代背景，以及星際共同體啟動時間計劃的藍皮書，艦船上使用的技術，所有成員的家族譜，詳細的動物清單等等……

光是引擎書籍就有一百一十八本，裏面還有科研人員參與設計制造時的筆記。

雷蒙背靠書架，兩人席地而坐，身邊的書堆得像小山高，歐泊則靠在他懷裏，兩人每拿到一本書翻一翻，覺得沒用，就扔到一邊去，機器人則負責把它們收走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歐泊打了個呵欠，扳著雷蒙的下巴晃了晃，說：“餵。”

“什麽？”雷蒙沒有從書裏擡起頭。

歐泊總覺得雷蒙今天有點心不在焉，他四處看看，周圍沒有人，便把教皇說的話覆述了一次，雷蒙道：“你是獨一無二的，這代表著什麽？所有的平行宇宙裏，只有一個你？”

歐泊聳肩道：“或許吧，誰知道呢？你怎麽好像不在狀態？”

“我？”雷蒙茫然道，繼而笑了笑，說：“我在想扳手的事。”

歐泊說：“他怎麽了？”

雷蒙說：“一會讓他告訴你吧，不過我想到另一件事，如果所有平行宇宙裏，只有在這個世界的我的身邊有你這麽一個人，那麽其他宇宙裏的我，要怎麽辦？”

歐泊道：“對哦！”

他忍不住開始思考，如果沒有自己的存在，平行宇宙將如何發展。沒有他，雷克特或許會死在B-11上，而雷蒙前往烈星後，將獨自一人，或者加入誰的傭兵團。

迅或許會成為海盜的俘虜，而席德則當了海盜？

“科洛林進軍烈星時。”雷蒙若有所思道：“我應該會死。”

歐泊想了想，說：“不，沒有我，你可能不會呆在烈星，或者在別的傭兵團裏，說不定還不會參戰……”

雷蒙眉毛動了動，說：“我還有可能在最開始當傭兵時就死了……”

歐泊道：“噢忘了它吧，討論這個其實沒有多大意義。”

他伸了個懶腰起身，說：“我去走走。”

雷蒙嚴肅地唔了一聲，心不在焉地繼續翻資料，仿佛同時在考慮著沒有歐泊，自己會變成怎麽樣。

事實上歐泊也相當好奇，他坐車前往先知圖書館中心，發現在那裏站著一個人——安迪斯。

“想找什麽？”安迪斯主動問道。

歐泊說：“嗯……沒什麽，過來看看。”

他本意是想找點覆制人的技術，然而是不會開口說的，站著看了一會，見安迪斯在整理一盒紙條，手邊放著另一張單獨拎出來的紙。

“這是什麽？光紀元前古紀……遠星記錄？”歐泊想起幻星人們的墓地。

安迪斯道：“這是幻星大領主找教皇要的東西，涉及古代秘密典籍，恕我無法為您解釋得太詳細。”

歐泊打了個呵欠，現在已是晚上了，他坐上車，沿著圖書館出去，想呼吸點新鮮空氣，回到恒星殿外的花園裏。

“扳手！”歐泊道。

站在花園中的扳手轉過身，語氣依舊平淡而不帶任何感情，說：“嗨，哥們。”

歐泊笑了起來，上前與他擁抱，並狠狠揍了他幾下。

扳手淡淡地笑了笑，避開歐泊的拳頭，他比以前更憔悴了，有種近乎病態的孱弱感，然而他穿著簡單的棕色皮甲，領子上別著一枚鳶尾花領針，那盔甲歐泊以前見過，是傭兵王亞澤拉斯在節慶日出席重大典禮時的裝束。

“在這做什麽？”歐泊問道。

“等你。”扳手疲憊地說，在長椅上坐了下來，歐泊心裏湧起無數感觸，說：“你還記得我，我以為你早已經忘了。”

扳手說：“怎麽能忘了我的救命恩人？”

歐泊道：“有麽？”

扳手笑道：“從隕星航母上把我救回來那次，你忘了？”

歐泊唏噓道：“還是忘了它吧，最近過得怎麽樣了？”

扳手嘆了口氣，說：“你離開烈星多少年了？到底是怎麽回事？我追查你的下落追查了很久……”

扳手開始朝歐泊細說在他走後烈星上發生的事，斷斷續續，歐泊驚訝地發現扳手連自己的思想都有點接續不上，便試著邊聽邊讀取他的思維以輔助理解，許多過往雜亂無章，朝他展現出烈星的混亂。

亞澤拉斯死後，扳手率領全星與帝國結盟，並促使傭兵工會朝帝國開放了優待政策，包括任務，新兵等等一系列優待。

帝國越來越多的人進入烈星，他們按行政省出身拉幫結派，與本地傭兵們形成對抗陣營，帝國對傭兵工會形成了滲透，高層則對這場無聲的政治爭鬥睜只眼，閉只眼。

傭兵之國開始分化，成為本地傭兵，烈星守衛戰後加入的新兵，以及扳手繼任傭兵王後滲透入本地的帝國來客。這三個陣營針鋒相對，任務成為了所有矛盾的導火索，新成立的許多傭兵團為了爭搶任務常常發生當街鬥毆的情況，局勢一度變得非常緊張。最後矛盾在一次傭兵團的大型團毆後全面爆發。

本地傭兵團率先挑起事端，扳手查出內情後只得把兩名A級傭兵團團長革職查辦，他的威望鎮壓不住傭兵之國，一時間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彈。

傭兵們根據一封匿名信中子虛烏有的猜測，開始指責他是科洛林在烈星上埋下的棋子，並質疑他臨危任命後的真正目的。

歐泊：“……”

“這種……這種謠言也也也，也會有人相信？”歐泊道。

扳手苦笑道：“也不知道是誰造的謠，這怎麽可能？你相信麽？我既然是科洛林派來的細作，為什麽還要傾向於帝國？”

“嗯。”歐泊心虛地說：“對，對。”

扳手又道：“烏爾卡出走，只有羅森還留在烈星，A級傭兵團發起聯名簽署，要保住團毆行動的肇事者……”

“很嚴重麽？”歐泊問道。

扳手答道：“很嚴重，是在萊傑森演唱會上發起的行刺行動，他們的爭鬥波及了一名帝國要員，栽贓，追查，當天整個烈星就像內戰一樣……直到天亮的時候才發現情況，一名B級傭兵團的團長逃了，你應該見過他，一個叫銀垨的家夥，他也有份參與這場……反……嗯，應該算是革命吧。”

歐泊沈默地聽著，擡眼看扳手，扳手又道：“莉莉和很多人都讓我別處死肇事者，但不執行死刑，要怎麽向帝國交代？怎麽服眾？所以我最後還是殺了他們。傭兵王不好當，我從一開始就不想當……羅森和烏爾卡，海棠大姐都說我一定行。”

“莉莉走了，迅和席德帶著不少傭兵兄弟開始反對我。”扳手說：“現在烈星上是前所未有的混亂，帝國派傭兵裏還有人爆出過亞澤拉斯的一份記錄，想籍此打擊反叛軍陣營，因為亞澤拉斯殺了先王凱爾雷，還和帝國簽署了以五十年為期的和平移民條約草案，迅發表了聲明，承認了凱爾雷一事，說他是亞澤拉斯的兒子，會彌補他父親曾經犯下的錯誤……說實話，當這些事都在一天裏發生的時候，你知道我有多迷茫嗎，歐泊？”

歐泊說：“就像在一剎那失去了信仰，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所做的有什麽意義……”

扳手點頭道：“對，就是這樣，是的。我開始動搖了，我想把王位交給迅，但他們的計劃還不成熟，如果帝國發動武力鎮壓，烈星只會迎來比科洛林更可怕的血洗。”

歐泊道：“你聽我說，扳手。”

扳手道：“不，讓我說，歐泊，我只是個技師，我連機甲都不會操作，他們現在不願意聽我的，以前是羅森和烏爾卡忠於我，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，羅森迫切地想殺科洛林，給他的戰友灰狼報仇，海棠要給他的弟弟報仇，烏爾卡是帝國退役軍官，他和帝國軍一直有聯系，關系還很好……我需要協調這些關系，實際上執政的人是他們，我只是……但我後來沒有聽他們的話。”

“而且在這種局面下，烈星根本不是科洛林的對手，只能把一切暫時擱置，沒有忍耐，母星要怎麽強大起來？不管是把烈星賣給帝國還是賣給伊斯祖爾，都不是我想要的……”

歐泊道：“扳手，那封匿名信是我寫的。對不起，我不知道……”

扳手的表情有點迷茫，而後點了點頭，道：“哦，沒關系。”

歐泊說：“我……”

扳手看出了歐泊的意思，說：“不不，沒關系，歐泊，你的信只是他們發動暴力手段的一個借口，那封信和我的從政傾向是矛盾的，沒多大實際意義，其實我……我也懷疑過。你確定嗎？”

“科洛林在母艦上把夢境植入了你的內心。”歐泊說：“他依靠控制你來控制傭兵之國，這只是我的懷疑，但我不確定是不是……這些都是我猜的……”

扳手道：“嗯。”

歐泊說：“萊傑森的那場演唱會，是為了……你沒聽他的演唱會？”

扳手搖頭道：“沒有。”

歐泊道：“你還好吧……扳手？”

扳手意識仿佛有點混亂，歐泊擡手去摸他的頭，扳手卻把他的手握著拿下來，緊緊地攥著，似乎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有，蘊含了某種莫名的感情在裏面。

“幻星人說，我的靈魂裏有一個聲音。”扳手道：“所以我一直在和這個聲音作鬥爭。用他們教的方法。”

“幻星人？”歐泊莫名其妙道。

扳手說：“伊格納之眼上的囚犯們，他們答應為烈星辦三件事。”

歐泊瞬間就想起來了。

扳手道：“它們不願意幫我們對付科洛林，告訴我我的靈魂被很多人影響著。要排除外界的所有幹擾。”

歐泊說：“你是怎麽排除幹擾的？”

扳手說：“他們讓我少睡覺，並堅定自己的信念，我常常不睡，實在困得不行了，就按照他們說的，在睡覺前把想好的事情記下來，只睡一會，睡醒後重新閱讀我的所有筆記，來堅定自己的想法。”

歐泊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，說：“別再回去，我想個辦法和迅談談，讓他到光弧之國來。”

扳手道：“不，我必須回去，現在我是個單身漢了，花掉最後一分力氣，把生命獻給母星，完成我的承諾……”

扳手說著這話時，雷蒙正從花園一側跑來，手裏拿著一本書。

歐泊知道雷蒙找到了重要的資料，但反正都等了這麽久，再等一會也沒什麽，便以眼神示意。

雷蒙點頭表示明白，過來道：“扳手，你到底來這裏做什麽的？”

扳手說：“請求教皇向帝國施壓，讓羅特曼盡量不要幹涉烈星的內政，實在不行也盡量延緩派出星系違和隊伍的日期。”

雷蒙摸了摸扳手的頭，在歐泊身邊坐下，搭著歐泊的肩膀，說：“扳手，你需要一個愛人陪陪你，你壓力太大了，需要給你介紹個麽？”

扳手笑道：“不，我是有婦之夫，謝謝你的好意，雷蒙。”

歐泊看了一眼扳手，朝雷蒙說：“烈星發生狀況了。”

雷蒙緩緩點頭，作了個詢問的眼色，歐泊點頭，示意他問。

“扳手，你現在最需要什麽？”雷蒙說：“我和歐泊願意提供我們力所能及的最大幫助。”

扳手籲了口氣，說：“我現在最想要睡一覺。歐泊，說出來心裏好受多了，教皇讓我在花園裏等你，說只要見到你，我就能入眠，或許是真的。”

歐泊心中一動，明白了教皇的意思，他說：“在這裏睡吧。”

他們牽著的手松開，歐泊抱著扳手的肩膀，讓他躺在長椅上，枕著自己大腿。

“我賜予你一場無夢的睡眠。”歐泊低聲道，繼而把手放在扳手的額頭上。

扳手閉上雙眼的瞬間歐泊的信念之力侵入他的腦海，那些烈星的記憶碎片，戰神大廈裏傭兵團長們激烈而面紅耳赤的爭吵，扳手盛怒之下拔劍，上萬傭兵單膝跪地，在灰蒙蒙的暴雨天下痛哭，戰火，殘殺，莉莉的斥責與出走……

記憶的畫面定格在他站於戰神大廈的階梯前，雙眼通紅地望著天空。

十二星雲傭兵團的烈焰紅唇劃破長空離去，象征著莉莉與他們的兒子永遠地離開了他的生命。

責任，背叛，誤解，一幕幕再次閃過，快得來不及細看，直到萊傑森凝視他的雙眼，朝他說了句什麽。

歐泊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時刻，精神凝聚起一股力量，將萊傑森的映像絞得粉碎！

熟睡的扳手瞬間全身一抽，而歐泊再次深入，直達扳手的潛意識。

那裏是洶湧的熔巖池與烈火，巖漿聚合為一個赤裸的人類外形從池中冒出，朝他囂張地咆哮。

歐泊心中一震，險些便要被驅逐出這塊封閉的潛意識區域，然而另一個聲音響起，熔巖登時散去。

“歐泊？”科洛林道：“你在傭兵王的腦子裏做什麽？”

“老……老師。”歐泊鎮定下來，說：“你果然控制了他。”

科洛林道：“我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呢，你就來報仇了，要是你喜歡這塊地方，我可以讓給你，我到外層面意識裏去如何？”

歐泊哭笑不得道：“你能解開他的束縛麽，老師？”

科洛林不再和他開玩笑，說：“聽著，歐泊，你如果想守住烈星，就得準備對付凱爾雷，而凱爾雷不是你現階段能應付的，你得向教皇求助，不要一頭熱血上腦，到烈星去胡亂送命。”

歐泊道：“凱爾雷比你還強大麽？”

科洛林說：“他曾經是我當傭兵時期的王，我對戰他時信念略有不足，本來打算再關他一會，觀察清楚後再下決定，結果被你的朋友提前放了出來。”

“我和帝國都不是烈星的敵人，只有凱爾雷是。想清楚，歐泊。”科洛林說完最後的話，熔巖消失得一幹二凈。

歐泊睜開雙眼，扳手已經睡著了。

雷蒙小聲道：“他好點了？”

歐泊點了點頭，說：“我們得暫時留在這裏……想個辦法問問教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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